镇上新来的小丑波普第一次亮相时，全镇人都快笑岔了气。他的红鼻子是用劣质橡胶做的，一出汗就往下滑，总在他弯腰鞠躬时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露出底下被染成粉红的蒜头鼻。有次他表演踩高跷，刚走出三步就被自己的灯笼裤绊倒，高跷飞出去戳中了镇长的啤酒肚，他本人则像个翻壳的乌龟，四脚朝天在泥地里扑腾，怀里的彩球滚了一地，其中一个裂开，滚出只半死不活的金龟子——后来大家才知道，那是他早上在菜园子里抓来，想塞进球里给孩子们当“惊喜”的。

孩子们爱死了波普，每天缠着他要气球。他的气球总是吹得歪歪扭扭，兔子长着三条腿，小狗尾巴拧成麻花，但孩子们照样抢着要。有个叫莉莉的小姑娘，总爱扯他的大皮鞋，说里面肯定藏着糖。波普每次都故意抬脚让她看，鞋里空空如也，只有块磨破的鞋垫，逗得莉莉咯咯直笑。

转折是从镇长家的猫失踪开始的。那是只肥得走不动路的橘猫，第二天有人在马戏团帐篷后的槐树上发现了它——被剥了皮，肚子里塞满了皱巴巴的彩色气球，尾巴上还系着个迷你红鼻子，正是波普常掉的那种尺寸。镇长气得发抖，可波普一脸无辜，说自己整晚都在帐篷里补气球，还拿出满手的胶水痕迹作证。大家虽有疑虑，可看着他那副憨样，终究没把这桩惨事和他联系起来。

怪事接踵而至。先是面包店的橱窗被涂满了红颜料，画着个咧到耳根的笑脸，颜料里混着几根彩色的羽毛——那是波普帽子上掉的；接着是三个孩子说，半夜看到波普在墓地跳舞，他的高跷踩在墓碑上，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，手里拎着个黑袋子，袋子里漏出半截带血的布偶；最吓人的是，有人在废弃的水井里发现了一串气球，气球下面吊着只人手，指甲上涂着和莉莉一样的粉色指甲油。

莉莉的妈妈疯了似的找女儿，最后在马戏团的道具间找到了她。小姑娘缩在角落，怀里抱着个新做的布偶，布偶的脸缝得歪歪扭扭，眼睛是用两颗纽扣缝的——那纽扣和失踪面包师衬衫上的一模一样。莉莉说，波普叔叔教她缝的，还说“这样大家就不会分开了”。

大人们冲去找波普，却发现他的帐篷里空无一人，只有满地的红鼻子和气球。帐篷深处挂着面镜子，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波普，而是个没化妆的男人，脸上有块狰狞的疤。镜子底下压着一沓照片，最上面那张是三十年前的，照片里的小丑和波普长得一模一样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，背景是同一片槐树林。往下翻，每张照片里的小丑都带着那个歪嘴笑，只是怀里的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最后一张照片上，是年幼的波普，被一个小丑抱在怀里，手里攥着个红鼻子，鼻子上沾着点早已干涸的暗红。

这时有人想起，波普的大皮鞋虽然破旧，鞋底却异常干净，不像总在泥地里打滚的样子。还有他总掉的红鼻子，每次捡起来时，手指总会在鼻子内侧飞快地蹭一下——像是在擦掉什么。而莉莉说，波普叔叔的鞋垫底下，藏着好多小小的、用布包着的东西，摸起来硬硬的，像小骨头。

就在大家毛骨悚然时，帐篷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。跑去一看，只见波普正蹲在地上，给一群孩子分发气球。他的红鼻子又掉了，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，而莉莉站在他身边，手里拿着个新的红鼻子，正踮着脚，想帮他戴上。阳光照在波普脸上，他的笑容依旧滑稽，可眼角那道细微的皱纹，和三十年前照片里的小丑，分毫不差。

有人突然发现，波普今天穿的灯笼裤，裤脚沾着点新鲜的泥土——那泥土的颜色，和墓地的新土一模一样。而他递给莉莉的气球上，画着个小小的笑脸，嘴角的弧度，和面包店橱窗上的红颜料笑脸，完全重合。